找准法律关系，打赢合同官司

重庆比义律师事务所 叶礼辉

【案例】

2011年1月27日，原告渝北区某建材加工厂（以下简称加工厂）与被告赵某签订一份砂砾石筛选合同，约定由被告赵某在原告厂区内筛选沙金，合同期为2011年2月27日至2012年1月27日，合同价款52万元。合同还对违约责任及其他相关事宜做了约定。

2011年10月27日，原被告协商终止了双方之间的砂砾石筛选合同的履行。同日，原告向被告赵某退还了承包款14万元。

2013年8月8日，原告加工厂向法院起诉被告赵某，诉称，原告加工厂误认为被告赵某与案外人赵某的前夫汪某系夫妻关系。赵某的承包款只支付了20万元，另外32万元系原告与案外人汪某在此前协商解除承包合同时，应该退还给汪某的承包款32万元抵转而来。这样，被告赵某就少交了承包款32万元。故被告赵某以原告本应退还给汪某的承包款32万元抵扣被告赵某的承包款就缺乏依据。故诉至法院，要求被告赵某支付原告承包款32万元及资金占用利息。

法院查明，2010年2月6日，原告加工厂与案外人汪某签订一份砂砾石筛选合同，约定由汪某承包原告厂区内的砂砾石筛选沙金业务，承包款58万元。该合同履行中，案外人赵某向法院起诉原告加工厂。后经一审、二审法院判决：解除汪某与加工厂之间的砂砾石筛选合同，并返还汪某承包费40万元。判决生效后，渝北区某建材加工厂履行了前述判决书确定的义务。

被告赵某不能提供证据证实曾向原告支付承包款52万元。

【代理思路分析】

作为被告人赵某的代理人，笔者在仔细研究了本案相关证据材料后，理出了自己的代理思路：

1、从证据上看，原被告之间的承包合同明确约定，合同承包款为52万元；而被告赵某手上只有20万元的打款凭据，被告赵某不能证实自己完全履行了合同义务。如果被告赵某把辩论思路重点放在强调自己已经足额支付承包款，已经完全履行了自己的合同义务，难度很大，败诉可能性较大。

2、被告赵某与原告加工厂的合同仅仅履行了几个月，就因原告加工厂的原因退场，损失较大；但被告赵某无证据证实原告加工厂违约、以及自己损失的事实。若被告将辩论重点放在原告违约，中途解约，被告少支付32万元是在行使自己的同时履行抗辩权或不安抗辩权，败诉的风险也很大。以对方在后的违约行为来证实自己在先违约行为的合法性与正当性，难以实现。

3、如果另辟蹊径，从协议终止的法律效果入手抗辩怎么样呢？原告在诉状中，承认原被告已经在2011年10月27日口头协商终止了双方之间的承包协议，原告向被告赵某退还了承包款14万元。既然原被告已经协议终止了双方之间的承包协议，那就表明双方对承包协议已经做了清算与了结，原承包协议的条款对双方均不再具有法律约束力；原告以已经失效的协议要求被告支付承包款差额，缺乏事实与法律依据。

4、从原被告之间债权债务已经了结入手辩论。2011年11月27日，原告让被告赵某在原告持有的那份协议上备注：“2011年10月27日至2012年1月27日期间不在履行此协议，不存在经济纠纷。”，然后才向被告退还承包款14万元。这就说明，原被告之间因合同产生的债权债务关系已经了结，双方之间不再存在有效的债权债务关系，原告的请求缺乏基础实施与法律依据。

5、从两种不同法律关系角度分析辩论。原被告之间法律关系同原告和案外人汪某之间的法律关系内容不同，二者不能混淆。

6、从原告的起诉理由分析，直指其诉求存在重大障碍。原告其诉讼理由似乎认为原被告之间在2011年11月27日达成的口头终止协议为重大误解。此理由很难成立。重大误解的协议是可变更、可撤销的协议，在其被变更、撤销之前，该协议是有效的。

思路已定，接下来，辩论提纲自然出炉。

【辩论提纲】

一、被告已经向原告足额支付了全部承包款，原告诉称被告仅支付承包款20万元不符合事实，也不合情理

1、被告已经按照双方之间承包合同约定，按时足额向原告支付承包款52万元

2、原告诉称被告仅支付承包款23万元不符合事实，亦不合情理

二、从法律关系分析，原告与被告之间不存在任何债权债务关系

本案中，共涉及二种法律关系。

其一，原被告之间的承包合同法律关系。该法律关系主体为原告与被告；法律关系客体为沙砾石筛选权；法律关系内容为：被告的主要权利——获得一定时间与空间范围的沙砾石筛选权，主要义务——支付承包款52万元；原告的主要合同权利——获得被告缴纳的承包款，主要合同义务——允许被告在一定时间与空间范围进行沙砾石筛选。

该法律关系已经因双方达成口头的合同终止协议消灭，建立在该法律关系基础之上的约定的双方权利与义务均已消灭。

其二，原被告因达成口头的合同终止协议而产生的终止合同法律关系。该法律关系主体为原告与被告；法律关系客体为双方的债权与债务；法律关系的内容为：被告的主要权利——获得原告支付的14万元补偿款，主要义务是——放弃追究原告违约责任的权利；原告主要权利——在支付被告补偿款14万元之后，不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；主要义务——向被告支付补偿款14万元。

在原告于2011年10月27日向被告支付了14万元之后，被告的合同义务已了结，被告与被告之间曾经存在的终止合同法律关系至此消灭。

至此，曾经存在于原被告之间的两种法律关系——承包合同法律关系与协议终止合同法律关系均已消灭，当事人因两种法律关系而产生的权利义务均已消灭，因此产生的债权债务均已消灭。

三、从双方之间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的法律效力分析，原告之诉求也不应该获得支持

1、关于原被告之间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的性质与法律效果

合同终止，当事人双方在合同关系建立以后，因一定的法律事实的出现，使合同确立的权利义务关系消灭。

既然原被告均认可双方已经协议终止《2011年协议》的事实，那么该协议一旦达成，那么就会产生如下法律效果：

（1）当事人之间的承包合同关系消灭，原协议约定的权利义务均自动消灭；

（2）合同双方产生新的权利义务关系——双方形成合同之债，原告支付被告14万元，以作为被告因合同未得到完全履行所遭受的损失的补偿。

既然双方之间不再有任何债权债务关系，那么原告有无权要求被告支付所谓承包款32万元。

2从双方之间口头合同终止协议内容分析，也能得出双方之间不存在任何债权债务关系的结论

在原告持有的合同的结尾处，有被告的备注：从2011年10月27日至2012年1月27日期间不在（再）履行此协议。不存在经济纠纷。

按照合同解释的基本规则，对前述备注比较合理的解释是：（1）被告的这一备注，是应原告的要求而添写的，至少是原告同意而形成的，反映了原告的意志；（2）原承包协议终止，双方均不再履行，协议对双方不再具有法律约束力；（3）双方已经对承包协议履行情况进行了清算了结完毕；（4）双方之间不再存在债权债务关系，任何一方均不得向另一方追究违约责任。

既然双方之间的协承包协议内容已经了结清楚，双方之间不存在经济纠纷，现在被告又要求被告支付承包款32万元显然与该终止协议约定内容相悖。

3、原被告在2011年11月27日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合法有效，双方均应该按照该协议内容执行

原被告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，协议主体适格、内容不违反法律的强制性规定，不具有无效的法定事由，已经成立并生效，对原被告均具有法律约束力，双方均应该按照该口头协议执行。

4、原告要求被告补交承包费32万元之诉求与双方之间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内容相悖，不应该获得法庭支持

四、从被告诉讼理由分析，其诉求也不应该获得法律支持

1、原告在诉状中，要求被告支付承包款32万元的理由是“既然原告已退还汪某《2010年协议》的承包费，那么被告赵某与原告签订《2011年协议》后双方约定由汪某之前所交承包费中抵转而来的32万元就并不存在了……”

其似乎认为，其与被告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存在重大误解，故对该终止协议约定的内容不认可，要求被告按照双方签订的《2011年协议》履行义务。

这里面，原告误解了无效合同与可变更可撤销合同的区别。

即便是本案中确实存在原告重大误解的问题，但因重大误解而订立的合同是可撤销或变更的合同，而不是无效合同。在被撤销或变更之前，可变更可撤销合同依然是有效的。

2、如果原告要求不受双方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约束，坚持按照《2011年协议》要求被告支付32万元承包款，其必须要否定双方之间达成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的效力。而要否定该口头协议的法律效力，其路径包括：认定该口头协议无效；或者是撤销或变更该协议。但显然，这两条路径均无法行通：

3、即使原告以其他理由起诉，要求被告支付承包款32万元，但横亘在其中的法律障碍——双方曾经达成，并已经履行完毕的口头合同终止协议一日不被认定无效或被撤销，原告的诉求就缺乏基础法律关系，其起诉注定先天不足，不能满足胜诉的全部要件，其诉讼请求不可能得到法律支持。

【判决】

重庆市渝北区法院事实上采纳了笔者的主要的辩论观点。法院判决：驳回原告加工厂的全部诉讼请求，案件受理费由原告承担。

一审宣判后，原被告均未上诉，判决已经生效。